在翻译中寻获:荧幕上的亚洲语言
美国观众曾经对字幕望而却步,但最近大热的《幕府将军》(Shogun)和《瞬息全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表明,这种情况已经大为改观。
在当今的好莱坞主流中,关于亚裔和亚裔美国人的叙事不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突出,而且还通过艺术性地使用亚洲语言,以越来越生动的方式进行讲述。
Identify!
你是谁!
我要出街啊,咩嘢事啊?
Identify!
你是谁!
我冇嘢㗎,你咩嘢事啫?
Identify!
你是谁!
Quỳ xuống, giơ tay lên!
跪下,举起手来!
On your knees, hands up!
我要去嗰邊啊。
Tay lên!
举起手!
Hands up!
I told you this is Vietnam, right?
我跟你说了这是越南,是吧?
So if you have to speak,
let’s do it in Vietnamese, OK?
如果你要说话,
就说越南话,行吗?
I don’t speak Vietnamese.
我不会讲越南话。
Wow …
天啊……
Why doesn’t she speak Vietnamese?
她为什么不说越南话?
Why don’t you speak Vietnamese?
你为什么不说越南话?
Because I’m Chinese!
因为我是中国人!
Was I talking to you?
我在跟你说话吗?
Chúng ta không sợ
我们不怕。
We’re not afraid.
Bàn tay chúng tao để xiết cổ tụi đế quốc Mỹ!
我们的双手会紧紧扼住美帝国主义的咽喉!
Our hands will close around the throat of American Imperialism!
And, cut.
好,停!
Cut!
停!
How was that line?
这句台词怎么样?
“Don’t shoot me, I’m a peasant, I’m only a peasant,” right?
“别开枪,我是一个农民,我只是一个农民,”对吧?
Uh, yeah that was good for me.
呃,我觉得不错。
No, that was great.
不,是很棒。
以HBO最近推出的迷你剧集《同情者》(The Sympathizer)中的以下场景为例,该剧于5月26日播出最后一集。在这部剧中,小罗伯特·唐尼饰演一位作者型电影导演,他正在拍摄一部名为《哈姆雷特》的电影,故事发生在越战时期。
绿色文字为片中对白的文字版本。
在这场戏中,美国士兵与一名越南村民对峙。但有个地方不太对劲:村民说的是粤语。
在好莱坞越战题材的电影中,越南角色除了痛苦地尖叫之外很少有台词,因此是不是真的越南人并不是很要紧。
一名工作人员胆怯地向导演解释说,他们没有费心找一个会说越南语的演员,因为“剧本里没有台词”。最后,他们请来了另一位会说越南语的女演员,重新拍摄了这场戏。
女演员没有用导演建议的台词——“别开枪,我只是个农民”,而是喊出了“我们的双手会紧紧扼住美帝国主义的咽喉!”那是一位实际上是共产党间谍的片场文化顾问“上尉”给她的台词。
导演不清楚发生了这种调换,但对于能看懂字幕的观众(以及任何会说越南语的人)来说,语言的层次成为了政治讽刺的叙事工具。
这个片段象征着美国电影和电视在表现亚洲语言方面的重大转变。
就在几年前,当奉俊昊的韩国黑色喜剧《寄生虫》(Parasite)赢得2020年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时,作为编剧兼导演的奉俊昊嘲笑美国人厌恶“一英寸高的字幕障碍”。
但在2024年,像《同情者》这样的美国作品越来越多,其中包括近期很有号召力的电影《米纳里》(Minari,2020年)、《过往人生》(Past Lives,2023年)和《瞬息全宇宙》(2022年);电视史诗剧《柏青哥》(Pachinko,2022年)和《幕府将军》(2024年);以及适合一家人观看的系列电视剧《惊奇少女》(Ms. Marvel,2022年)和《西游ABC》(American Born Chinese,2023年)。
“我不认为这只是暂时现象,”圣地亚哥州立大学亚洲及太平洋研究中心主任金敏正(音)表示。“趋势已经转变。”
与亚洲语言通常出现在美国屏幕上的方式相比,这是一个惊人的演变。《同情者》剧创之一唐·麦凯勒表示,该剧的多语言编剧在看1978年的越战电影《猎鹿人》时,甚至搞不清片中的越南人物到底在说什么语言。
“没有人能听懂他们说的,”他说。“他们要么是说泰语的人,剧方给了他们一两个越南语单词,要么只是带着‘越南口音’说泰语。”
不过,麦凯勒已经看到了转变。1998年,当他创作电影《红色小提琴》(The Red Violin)时,该片有着好几种语言的对白,其中包括德语、法语和普通话,制片厂高管十分担心西方观众不接受字幕,为了让他们放下心来,麦凯勒当时还得统计片中英语对白的百分比。
“这是当时人们心照不宣的事情之一,”他回忆道。但对于有着大段越南语对白的《同情者》来说,“我完全不需要数数”。
如今,大约50%的美国人更喜欢观看带字幕的视频,无论他们听到的是什么语言。社交媒体上的视频越来越多地带有隐藏式字幕,而且随着跨设备的混音变得更加复杂,几乎所有视频都带有字幕的情况(在流媒体兴起之前很少见)使它们更多地成为了一种优势,而不是障碍。
互联网广泛的娱乐生态系统也使美国的媒体口味多样化。“YouTube、社交媒体、TikTok,这些真正开放的东西——人们实际上可以访问和接触不同语言的内容,”金敏正说。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更愿意观看有着不同语言的电影或电视节目”。
许多专家指出,Netflix的2021年热门韩国剧集《鱿鱼游戏》(Squid Game)是早期催化剂。这部反乌托邦惊悚片是该平台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其巨大成功甚至让平台本身也惊讶不已。“一部非英语剧、一部韩语剧,最后成为了世界上有史以来最火爆的剧集,”Netflix的首席内容官贝拉·巴贾里亚表示。Netflix的总体订户群大部分来自美国以外。“这是我们当时没有预料到的。”
不止《鱿鱼游戏》,在全世界范围火爆的非英语剧集越来越多,例如西班牙语剧《纸钞屋》(Money Heist)和法语剧《亚森·罗宾》(Lupin)。这些项目的成功帮助改变了整个行业对非英语对白的看法:它曾经被视为一种负担,现在却变成了一种资产——这一变化恰逢越来越多的亚裔和亚裔美国电影制片人掌管好莱坞大制作项目。
“亚马逊遍布全球,他们正试图吸引国际观众,”电影人王子逸说。她最近在Prime推出的剧集《外籍之人》(Expats)以香港为背景,其中有粤语、普通话、他加禄语、旁遮普语和英语。“所以他们一直在说的一句话是:‘我们认为这是一部全球性作品。’”
Ang cute-cute naman, ayan, ayan, ayan!
看那些小香肠腿!
Yang paa, parang longganisa!
太可爱了,我真想掐!
Eh, mana sa’yo, eh – naturing isa sa family mo
他的长相是随你家这边的人!
Ano ba ang pinapakain ninyo diyan, and lik na kaagad!
你给他吃什么?长这么大!
Kumusta ka sa day off mo – nagpapahinga ka naman ba?
你的休息日过得怎么样?你有休息吗?
Medyo, mag-ca-catering pa ako mamaya.
休息了一点。我过会儿还有份供餐的工作。
Eh sabi ko eh, bakit kasi nagtatrabaho nang Linggo, po
妈妈,你星期天做什么工作?
sapat na dito and pera.
我们不缺钱。
Uwi ka na, sana umuwi ka na.
我们真希望你能回家。
我想你。
Miss na miss ko na rin kayo, anak.
我也想你们。
Anong magagawa natin, mayroon akong ganito, aba!
我能做什么?我有这个!
该剧的第五集特别展示了将非英语语言融入屏幕上的故事所能带来的细微差别和质感。在主要讲述一群讲英语的香港外籍富裕人士的生活之后,在其中一集里,该剧转向了他加禄语和粤语,重点讲述了为精英阶层提供家政服务的菲律宾佣人,以及在中国不断扩张的统治下,政治命运日益严峻的普通公民。
“我一直把它看成是一张包罗万有的挂毯,一种打破外籍人士周身的泡泡的方式,并为我们正在观看的故事提供一些背景,”王子逸说。“我们对什么人产生共情?我们没有真正考虑到的是什么人?”
他加禄语在剧集中的突然出现让人们得以了解那些经常被排除在镜头之外的人物的内心世界——比如与儿子视频通话的女佣埃西。但它也是一种快乐的小世界。当另一名工人普里和她的菲律宾“帮工”同伴们聚在一起玩宾果游戏时,我们听到他们在做白日梦,聊色情八卦,互相取笑。
对于懂他加禄语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值得回味的时刻。对于不懂他加禄语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我们可以窥探,但只能短暂停留和部分理解的空间。我们可以观看和解读,但今天是他们的休息日。
王子逸说,拍摄《外籍之人》与她在2018年推介自己广受好评的电影《别告诉她》(The Farewell)的经历形成了鲜明对比。当时,心存疑虑的高管要求她把主要发生在中国的故事搬到纽约,并把大部分对话从普通话翻译成英语。王子逸拒绝了。
“我们一直都明白,我们做的事情是在角落和边缘地带,”她说。“为了成功,我们必须想办法把它从阴影中带出来,把它带到阳光下。”
市场似乎已经发生了变化。今年,FX/Hulu改编自詹姆斯·克拉维尔小说的剧集《幕府将军》配有大量字幕,包括日语和英语对话,该剧集已经成为迪士尼首播收视率最高的剧集之一。它的大部分政治和情感纠葛都是通过人物之间的翻译来实现的,而它的前身——1980年改编的一部电视剧——主要使用英语,甚至没有为少有的几句日语台词加上字幕。
在许多关于亚洲人和亚裔美国人的电影和电视剧中,语言越来越多地被用作构建世界的工具。麦凯勒说,在《同情者》的拍摄过程中,有一个由各制作环节的人员组成的委员会,对越南语对白进行了细致的调整。
“北越口音和南越口音非常非常不一样,”该剧的主演侯宣德说。他在剧中饰演一名安插在南越的北越间谍。然后,他还说,战前和战后的口音也需要考虑。
换言之,这些语言细节是故事“真实性”的积极标志。“真实性”是一个模糊的赞语,但当你听到杨紫琼和关继威在《瞬息全宇宙》的开头一幕中,用普通话和英语混杂的“中式英语”对话时,你会直观地感受到它。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在母语和英语之间无缝穿插,这是大多数亚裔美国人熟悉的一种模式——66%的亚裔美国人在家里说英语以外的语言。
然而,真实性也可以是一种抽象的荣誉徽章。语言的多重性被用来推进故事的发展时,它就会变得更加有趣——增加紧张,隐藏或揭示秘密,创造情感共鸣,反映或转移身份。
2023年奥斯卡提名影片《过往人生》有着对外语格外动人的运用,片中诺拉的扮演者格蕾塔·李说,这是一个关于如何“通过语言捕捉身份”的故事。
格蕾塔·李说,从电影开头到结尾,随着诺拉与青梅竹马的恋人宋海重新建立联系,她的韩语开始慢慢转变,更加放松。在他们的第一次通话中,格蕾塔·李解释说:“她在纽约生活了很多年,她已经不会说韩语了。”但是随着他们的联系重新点燃,她的韩语变得更加流利,诺拉似乎正在慢慢发掘过去的自己。
格蕾塔·李与莎朗·崔合作,后者在《寄生虫》的国际媒体宣传期间因担任奉俊昊的翻译而获得认可。莎朗·崔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口音教练,而是与格蕾塔·李一起探索语言模式,这对传达角色的心路历程至关重要。
“我的首要任务不是设计一种特殊的口音,”莎朗·崔说。“我没有把重点放在对语言的娴熟程度上,而是从讲故事的角度来处理这种语言。”
诺拉的韩语的演变帮助她在重温旧语言、老朋友和旧生活的过程中,经历了好玩、好奇和最终心碎的过程。讲英语的观众不会意识到这些层层递进的故事情节,但对于那些说韩语的观众来说,它们增加了电影的深度。
“你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做梦,”有一次,诺拉的美国丈夫亚瑟若有所思地说起她的梦话。“就好像你的身体里有一个我无法进入的地方。”
왠지 널 만나고
又见面了……
여기도 오고 그러니까
在这里……
좀 이상한 생각이 많아지네.
让我有很多奇怪的念头。
무슨 생각?
什么念头?
12년 전에 그때 내가 만약에 뉴욕에 왔었다면, 어땠을까?
如果我在12年前来纽约会怎么样?
만약에 네가 한국을 떠나지 않았다면?
如果你从来没有离开首尔呢?
그렇게 떠나지 않았고 우리가 같이 자랐더라도
如果你没有就这么离开,我们一起长大。
《过往人生》高潮部分的一场戏有力地体现了这一理念,在一间酒吧里,诺拉坐在亚瑟和宋海之间。最初,三人同在一个镜头之中。然后,镜头切换到宋海和诺拉,把亚瑟从画面中剔除,仿佛这一幕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时刻。
这个念头是:在为亚瑟翻译之后,诺拉只用韩语与宋海交谈。
当镜头切换回亚瑟时,屏幕外的宋海问道:“如果……”
亚瑟微微动了一下。他听不懂。此时此刻,诺拉在用另一种语言做梦。